娘
胡光阳
娘犹如时光将我的记忆拉长,展卷不尽的是娘慈和的微笑,慈善的心肠,慈悲的情怀。无论你用尽天底下所有的华丽词句去赞美她,也许都会觉得语词枯竭。当我们饿了,总是习惯在娘的面前泄嚷,娘会急忙为你备好你喜欢的饭菜,她会盯着你吃完最后一口饭说“还饿不?"。当她觉得天气变冷了,我们还不觉得有那么冷的时候,她会说“穿上毛衣!",语气不容否定。当我们迈进家门的那一刻,总会高声地叫着“娘!娘"。只要能听到娘的回答声,就会意识到真正到家了,娘就成了家的符号。
我们兄弟姐妹四人长期生活在外面,父亲离开我们有快二十个年头了,七十七个春秋岁月,肆意在母亲的脸上刻上了深深的年轮。娘老了,老了的娘总是不肯离开自己的家门,我只好每天给她打个电话,报个平安,彼此听听对方的声音。每次电话那边的她总是重复着那句“要晓得注意身体呢!高血压的药要记得按时吃咧!"的话。我们回家成了奢望,只好轮流地回家陪她老人家。
曾经瘦小的娘,有着一个宽阔而又温暖的背。儿时,娘的背是我们兄妹最温暖的家。多少次,压弯了娘的腰,娘却舍不得把背上的儿女放在劳作的地头上,娘担心蚂蚁、虫子爬上我们的身上而不舒服。多少个雨雪天,爬下娘的背钻进娘的怀,娘用单薄的身体为我们遮风避雨。寂静而漆黑的夜里,娘会站在我们的床前,默默地注视着我们,会抚摸着我们的脸蛋,会掖一掖被角,会扯一扯我们的衣服,甚至还会把自己的外衣脱下盖在我们的身上……。
我是娘的第一个孩子,自从出生就没见过爷爷和奶奶。从小就体弱多病,娘对我的疼爱和付出可想而知。记得我七岁的那年,父亲正在支援"三线”铁路建设。初秋的一个夜里我突然肚子剧烈疼痛且高烧不退,吓得娘不知所措,慌忙在我身上披上一块白色的塑料农膜,随手提起一盏烧煤油的镜灯,背起我撒腿便往当时叫龙田区医院跑。六里多弯曲而狭窄的山路,天下着雨,昏暗的煤油灯光根本就很难照明路面,只是给我娘壮个胆罢了。我伏在娘的背上,昏昏迷迷,只能听见雨点肆无忌惮的敲打在塑料农膜上的声音。一阵强烈的颤动后,我意识到娘又滑了一跤。也记不清多少次这样的强烈颤动。
到达医院门口是子夜时分了,娘急呼地叫醒值班医师。号过脉,听过心波,量过体温,医师开完处方后对我娘说“你来得早啊!急性X╳病,来晚了这伢子怕不行了"……。
天快亮了,雨也停了。躺在病床上打吊针的我,睁开那双睡意的眼睛,就看见我娘倚靠在对面空床的床边上。她身边的那盏镜灯光的煤油早就燃烧完了,灯芯上结上一层厚厚的黑疤。娘的衣服上沾满了泥巴和水,她高高地卷起湿透的裤脚,我看到娘脚上那青一块红一块的伤痕。娘用手不停地搓着她那肿得象个馒头似的膝盖。娘见我醒了,也忘记了刚才的伤痛,急忙把我的头揽过她的怀抱里。娘的泪水像雨滴般地顺着我的头发流到我的脸上,进入我的嘴里。我第一次发现娘的泪水是咸的,这种味道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味道。多少年以来,我只要接触那种咸味,就会认为是娘的味道。
在孩时的印象中,娘是忙不完的事,做不完的活。也很难发现与我们一起围着桌子吃过饭,她总是在我们吃完饭后,从锅里捏上一段红薯,用筷子把碗边剩下的菜叶,加点辣酱往嘴里送,吃得津津有味。在那个年月里,很少见到娘吃上一碗白花花的米饭。当时,我们真不理解娘做饭时为何要往锅里放上好几段红薯,其实我们根本就不喜欢吃红薯,也很少尝过,添饭时老是把红薯从这边滚到那边。至今回想起来,总想去问问娘,那时天天吃红薯,您真的喜欢吃红薯吗?傻瓜的我一点也没读懂娘的心啊!那不堪回首的事是如此地荒唐,每每想起,都不能原谅自己的心胸之狭隘。
在那个艰苦的年代,娘白天在生产队挣工分,还得喂上两条“工分猪”,自留地里要打理及我们四兄妹衣服洗桨,吃睡,里里外外繁忙的活儿,压得娘连喘气的机会也没有。临近冬季的时候,夜里的娘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,为我们纳着“千层"鞋底,能赶上在寒冷时我们穿上温暖的新鞋。娘啊!不知您要熬上多少个不眠的夜晚。多少次我从梦中惊醒,看到娘熬红的双眼,我的泪水夺眶而出。声声针线穿着鞋底发出轻微的声音至今都在耳边回响。
娘不闲着,一辈子养成了爱劳动的习惯,我家的责任地里,她种上了苞米,花生,豆子和蔬菜。善良的娘吃不完的蔬菜总是要送给别人吃。娘做的坛子菜很有味道,做得也很多,梅干菜啦,辣椒豆鼓啦,辣罗卜条啦,干豆角和干罗卜丝啦等。特別是辣椒酱香辣可口,回味无穷。我们每次回家,娘总是一包又一包的坛子菜往车子的后备箱里塞,有时甚至比划着后备箱的空间,再能放点什么的?
如今娘的背也挺不直了,一年不比一年了, 我们也都是做了爷爷和奶奶的人了。娘却总是想着不让我们为她操心,她身体不舒服时总是瞒着我们。而她时时为我们操心,娘常说:"只要你们都过得好,身体好,平平安安,不做伤天害理的事,我就放心了”。
当我们能有幸赡养年事己高,余生不多的老娘时,应效仿乌鸦反哺,羊羔跪乳的孝顺,让她感受到儿女们的温暖和体贴,安静的颐养天年之寿,快乐地享受天伦之乐,尽可能的减少疾病折磨,平和地走完人生之路。若能如此,吾愿足矣!